為了這一針—乙型腦炎和出血熱研究的往事回憶
一、一次驚心動魄的現(xiàn)場試驗
在陳伯權教授等人的努力下,乙型腦炎減毒活疫苗獲得突破性進展。他與我同時進行了試用,而后又擴大至所內的同事共27人,都是非常安全的。但是在人們心中,特別是在上級領導心中對這種疫苗的安全性還有疑慮的,因為它畢竟是從強毒株衍化而來的,它對兒童是否也是安全的呢?當時還沒有很有說服力的證據。在大家討論時,黃禎祥教授提出很好的建議,他說腦炎在馬中的發(fā)病率較人要高10倍,這說明至少馬比人對腦炎更敏感,如果我們用馬(駒)做一個疫苗腦內注射試驗,若馬不得病或死亡,就能很好證明它對兒童的安全性。我認為他的想法很好,如果我們把人用疫苗打入馬駒腦內而不引起疾病或死亡,這是一個有關安全性方面很有說服力的“雙保險”證據,說明疫苗病毒免疫兒童一旦入腦也不會引起嚴重問題,產生疾病。
這個試驗由我具體籌劃實施。起初向張家口聯(lián)系可供試驗的馬匹,最好有外傷殘疾的馬我們可做一個預試驗,如果成功也可說明問題,而花的經費不會太多。因為我們與張家口畜牧水產局的關系甚篤,相信他們一定能全力幫助,不會有任何問題。結果真的在張北廟壇牧場選擇了兩匹才6個月的馬駒和距100公里左右的一個軍馬場選擇了兩匹退役馬。后者雖不合我們原先所要求的試驗對象,但它們分別代表年輕者和年老者對乙腦疫苗的敏感性,加之他們不要我們付錢,故可一試。第二個問題是怎么做這樣的試驗呢?如何把疫苗打入馬腦內呢?原腦炎室的同志如注射小白鼠或乳鼠腦內,閉著眼睛都行,而對這樣大個和那么堅硬的馬腦怎做呢?它的解剖部位又是怎樣的呢?我?guī)Я诵づ嘤⑾群笞咴L了圖書館、獸醫(yī)院了解馬的腦部結構,在詢問腦部手術的經驗時,接待的獸醫(yī)生說,凡遇動物腦部疾病時就放棄了。不得已我們只得拜訪人醫(yī),在中國的一所頂級醫(yī)院里,我們受到神經外科主任的接待,他幫助我克服了很多疑慮,包括如何用顱鉆打開腦顱等問題。但是當我問他是否可借一個富余的顱鉆供我們一使時,他就說我們只有這一個。后來我們去了宣武醫(yī)院,在那里我們真的大開了眼界,該院科技處聽到我們的來意后,就熱情地說今天正好有兩臺開顱手術,馬上叫護士把我們帶到手術室,穿上隔離服直接進到里面觀看。我是醫(yī)學院畢業(yè)的都知道,除了做助手,很難與手術的主刀面對面。他們這樣信任我們真讓人感動。主刀是1967年畢業(yè)的大夫,而助手是1972年剛畢業(yè)不久。他們膽大心細,做的非常利索,而且不時說一些笑話,表明他們心里一點不緊張。最讓人感慨的是他們所使用的顱鉆產自瑞士完全是自動化的,它的設計非常巧妙:整個顱鉆分兩截,上截轉動帶動下截及鉆頭的轉動,但當鉆頭碰到軟區(qū)或軟組織,下截就即刻與上截分離,雖上截依然轉動,而下截仃止一點不動。他們在顱骨上打四個孔僅需1~2分鐘,不怕鉆頭插入腦內。然后又用鋼絲鋸把顱骨鋸開,去除腦部病灶。看了這手術后我感到心里有了底。后來又打聽到張家口獸醫(yī)院有開顱用的圓鋸(說明動物腦部有病也不是都放棄的),它雖比不上自動化的那種好,但比頂級醫(yī)院那種要好用得多,安全得多,因為它在顱骨上是平衡轉動。那天正是尼克松來中國訪問,我與黃禎祥教授一起坐火車去張家口,在張家口獸醫(yī)院邀請了一位會做腦顱手術的獸醫(yī)師,先后到兩處進行馬腦內疫苗注射試驗。結果是軍馬場的兩匹退役馬中一匹因注射53株疫苗而死亡,另一匹注射28株疫苗則無事;但在廟壇牧場則卻好相反,注射28株疫苗的馬駒有發(fā)燒和一些體征,而注射53株疫苗的無任何反應。出現(xiàn)這樣矛盾的情況,加之使用的動物不是正常馬匹,故很難正式去說明問題,所以與黃教授討論下決心使用健康的正常馬匹。要使用正常馬匹做試驗談何容易,首先要征得領導同意與批準,為此當時的董秉琨書記專門召開了黨委會,由我向他們報告要進行這個實驗的目的意義、方法及需要的經費開支和希望領導的支持等,而后董書記征求每個成員的意見,大家都非常贊同,最后董書記說,他也支持并告辦公室馬上打報告給院里征得院里同意。其次是從哪里去獲得馬匹呢?當時,在農業(yè)上蓄力非常緊缺,特別是北方人們都依靠馬驢作為最主要的運力;在軍隊“部隊要實現(xiàn)驢馬化”,對驢馬十分的看重。好在人們對科學研究的支持是無私的,一旦他們認識到你所進行的研究對我國的經濟、國防建設有實際意義,一般他們都會全力支持和幫助。我跑到總后衛(wèi)生部而后又轉到軍馬部商量他們所屬軍馬場中馬匹做試驗的問題,意向不到的是他們馬上與所屬一個軍馬局聯(lián)系,對方回應派人面談。我和楊崇泰同志前去該局,那是在內蒙古白銀庫倫,離錫林浩特南約100多公里,傍邊有一個非常大的白銀庫倫淡水湖,據說有很多魚,特別是鯽魚。該局管轄的白銀庫倫軍馬場也在同地。經過幾天的奔波與該局談妥有關用軍馬做試驗的一切問題,記得那天離開時天正下著雪,大家都感到很驚奇,因為到6月已不到一周時間了。
6月下旬一天,我們一行5人(黃禎祥、金恩源、林海祥、周鑫海和我)由所里出車直奔白銀庫侖軍馬場。臨走時我特意去黨委向黨委一班人告別,他們正好開會,董秉琨書記說“我們停一下,去送送他們”,黨委共10余個同志即刻來到大門口列隊與我們一一握手告別。黨委的這一主動,讓我們一行非常感動,大家都決心把這個實驗做好。在實驗進行過程中董書記還專程來試驗現(xiàn)場看望,使大家的心始終是熱切的。
來到軍馬場,準備從一個一歲齡的蒙古馬馬群中挑選20頭做試驗,場里又給配備了4個馬倌,他們都是從沈陽來的知識青年,對各種馬的性能都很熟知,由他們負責對這馬的飼養(yǎng)和管理,他們工作很認真對我們很熱情因而與我們關系很好。
在馬腦內疫苗注射試驗的那天,我們起得很早,早上4點開始工作。我們在該馬場一個診室和化驗室內,黃和林在化驗室中負責將疫苗抽入注射器針管內待用;金與一個獸醫(yī)準備測量試驗馬的體溫及注射疫苗后給馬打抗菌素;周與馬倌,還有很多幫忙的人去馬廄捕捉馬匹,由我與另一獸醫(yī)分別主刀和助手。捕捉到馬匹是試驗成功的關鍵一步,逮馬非常驚險,像是馬戲團演出驚險節(jié)目一樣:一個騎士騎在一匹訓練有素馬背上,他右手上拿著一條竹竿,竹竿頭上拴上一條麻繩一頭,并與竹竿間留出約一米左右直徑的套子,而另一頭簡單地盤在竹竿上幾圈后由騎士用右手握住。只要騎士用竹竿一指那匹馬,騎馬就心領神會追趕它,靠近時騎士就用竹竿上的套子輕輕一撒,套住那馬的頭,騎馬會立即停下來(四肢一動不動),這時騎士用雙手旋轉竹竿使套子的直徑縮小,下面同伴沿竹竿接近被套馬,揪住耳朵換上籠頭和韁繩,就算完事。把逮住馬拉到診室和化驗室是關鍵的第二步,一個自由慣了的馬駒,現(xiàn)在套上籠頭和韁繩讓牠跟人走沒有那么便宜的事,需要兩個人在頭里牽,幾個人在后頭趕,而進入房間內就更不易了,只能強拉硬推,人室內的馬駒,上串下跳駕駁不住,幾乎所有的門窗玻璃全碎了!真是驚心動魄,太驚險了,我們一生中沒有經歷過這樣實驗。好在我們人多,有的揪耳朵使其老實,有的用繩子拉四條腿,有的用手推其上身,一下子把牠推倒在地,并立即把其保定。余下就是我與獸醫(yī)做開顱手術了:切開頭皮,暴露頭骨,用顱鉆鉆出一公分左右的孔,打入1毫升疫苗,然后縫合皮膚和簡單包扎,整個過程大約需一個小時。我們采用隨機分組的方法,即一匹注射28株疫苗,下一匹就注射53株疫苗。中午吃中飯才半個小時,到食堂還需走10分鐘,每人一大碗紅燒鯽魚真是夠吃的,要在北京至少也需花一個小時,故只能草草了事,感到很可惜,因為當時全國副食緊缺,哪里看到過這樣鮮美的鯽魚哩!我們一直干到4點鐘共才注射了10匹馬,即5匹注射28株疫苗,5匹注射了53株疫苗。大家已感到精疲力盡,好象經歷了一場嚴酷的戰(zhàn)爭,需要休整。按黃教授意見,這樣也可以了,因為這類病毒對馬非常敏感,結果可以說明問題。故將另外10匹作為陰性對照。
此后,我們一行每天給試驗馬(包括對照)量體溫并觀察各種反應。我們還參加馬場的許多活動,如修馬路和打草等,前者還得到過馬場的表揚。我們也搞一些文體活動,如騎馬、打乒乓球等。打乒乓球我可能是倒數(shù)第一、二,但是騎馬我肯定是第一。
我們在那里呆了一個月左右,結果是非常理想的,沒有發(fā)生明顯的疾病。僅其中注射28株疫苗的10號馬,有幾天發(fā)燒;注射53株疫苗的13號馬也有一些燒,后因后腿外傷被狼吃掉。總之,我們的實驗是非常成功的,說明疫苗是非常安全的,即使注射105.5TCID50/Ml
病毒進腦也不會引起腦炎。雖然在處理馬匹遇到一些問題,讓周鑫海同志在那里呆了很長一段時間,但是最后處理還是圓滿的,全部轉賣給北京盧溝橋公社作為農用馬,我們最終沒有花太多的錢。但通過這個實驗,對于疫苗安全性我們有了更多的把握,上級就批準我們擴大疫苗在張家口的人體試驗,由陳伯權教授帶隊在那里共接種了1400人,的確是安全有效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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